□ 孙永庆

　　家乡博兴的麻大湖里，到处是郁郁葱葱的芦苇。到了秋天，一眼望不到边的芦花随风摇曳，似云似雪。

　　芦花漫天飘舞的时节，就开始收割芦苇了。男女老少齐上阵，成片成片的芦苇被割下，有的用独轮车推，有的用地排车拉，那红红火火的劳动场面颇为壮观，很像孙犁的小说《荷花淀》中的场景。

　　冬季农闲，这些芦苇便派上了用场。湖边的农人们把粗芦苇破成篾子，编织成苇席，细芦苇秆剥去外皮，打磨光滑，编织成苇帘，以备出售。漫长的冬季便在芦苇飘香中度过。这些都是我记忆中的情景了，在当时的生活条件下，能用芦苇手工制品来贴补家用，也是麻大湖对家乡人的恩赐。

　　一年四季，家乡人的一半时间是与炕上的苇席厮磨。夏天来临，家家户户会在窗门上挂苇帘，遮挡蚊虫的同时，还能让细风吹进屋里，通气又凉爽。

　　也许是喜欢文学的缘故，我尤为钟爱麻大湖苇帘的传说：汉代孝子董永卖身葬父，到了湖畔的傅员外家。傅家独生女傅小姐的绣房在湖边，女子不能抛头露面，门窗只能半遮半掩，甚是憋闷，傅小姐缠着父亲给她想办法，傅员外便命董永去办。这天，董永给老牛喂草，草里掺着几根芦苇，他灵光一闪，到湖边割了些芦苇晾干，剥出芦苇秆，按照织布的法子，把芦苇秆织成帘子。挂上苇帘，绣房的门窗就可以打开了，湖上的风飘进绣房，坐在房里还能隐约看到湖上的风景。傅小姐十分高兴，当得知是董永做的好事时，便对他产生了爱意，两人虽经磨难最终结为夫妻。傅小姐认为她的姻缘是这苇帘的功劳，故称苇帘为“媒帘”。

　　虽是传说，甚是美好。我们还能从古代文学作品里寻觅苇帘的踪迹。

　　《诗经·蒹葭》中，芦苇见证了先秦时的爱情，“蒹葭萋萋，白露未日希。所谓伊人，在水之湄。”多么动人的境界，看到芦苇，便能想起心爱之人。到了秦汉时期，帘子便出现在生活里了，《礼记·内则》曰：“大夫以帘，士以帷。”

　　唐宋时期，诗人特别喜欢“帘”。据统计，《全唐诗》收入近5万首诗，“帘”入诗达1400多首；《全宋词》收入2万多首词，“帘”入词有2000余首。“帘”成为诗词中的一种意象，而苇帘应是“帘”中最常见的一种。

　　唐代诗人刘禹锡的“陋室”也挂了帘子，“苔痕上阶绿，草色入帘青。”既是陋室，用的帘子定是普通的生活常用品，苇帘物美价廉，陋室配苇帘正合适。

　　宋朝诗人秦观的“夜月一帘幽梦，春风十里柔情”惹得多少人为之怅然，也让作家琼瑶得到灵感，小说《一帘幽梦》由此而生，把一代青年男女感动得稀里哗啦。

　　最为人称道的是宋朝词人李清照的《如梦令·昨夜雨疏风骤》，“昨夜雨疏风骤，浓睡不消残酒。试问卷帘人，却道海棠依旧。知否，知否？应是绿肥红瘦。”写这首词的时候，李清照和赵明诚夫妇生活在青州，距离盛产苇帘的博兴麻大湖也就是百十里路。青州是商品集散地，有许多商人把苇帘等物品运往青州去贩卖，说不定李清照家的苇帘就是麻大湖的芦苇制成的。

　　后人对这首词的解读更有意思，“试问卷帘人”是关键词句，多解释为“卷帘人”是侍女，认为这是一首别致的写景小词。也有不同的理解，有学者认为“卷帘人”是赵明诚，这是一首隐喻夫妻私密生活的词作，就此还引发过激烈的争执，看来，都是帘子惹出的事儿。

　　清代诗人汪元方的家乡也是芦苇遍布，他赋诗《苇帘》曰：“蒙茸织出纬萧工，不羡芦花飏碧空。秋水双扉寒浸月，白云一桁细筛风。携来雪影光明界，照见霜花冷淡中。自是诗人潇洒处，白鸥乡作主人翁。”诗人巧借苇帘表达做人做事不慕浮华的心中愿景，并用浸月、筛风、雪影、霜花来烘托氛围，让苇帘更富有了诗情画意。

　　如今，随着社会生活的不断进步，苇帘逐渐从人们日常生活中淡出了，偶尔见到，也是作为工艺品装饰所用，或者是在博物馆的展厅里。从远古到现代，麻大湖的芦苇依旧年年岁岁依水丛生，更令人见苇思帘念千古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