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季德山
自从父亲搬进城来和我们一起居住,我们就很少回老家了。一个周六的下午,我突然有种想家的感觉:老家院里的杏儿应该是熟了吧?回家看看吧,和孩子一起摘摘杏儿,偷得浮生半日闲……
一路风驰电掣,一路清风徐来,不知不觉间家已到眼前。“爸,你看看门口都成草原了。”孩子一下车就吃惊地说。还是那个门楼,还是那堵红墙,还是老家的味道,可唯独少了母亲站在家门口那期盼喜悦的目光,那满脸幸福的笑容,呈现眼前的是门前半米深的野草和成堆的落叶。推门而入,两棵杏树亭亭玉立,郁郁葱葱,却不见一个杏儿。低头看去,只见地上一片片烂杏落果。“真是来晚了,这杏儿都落了……”我带着愧意对孩子说。这时,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淡淡清香,清新淡雅,香远益清。我心里一喜:是槐米,家乡的槐米熟了,槐米开花了……
槐米是国槐的花骨朵,含苞欲放,似米粒大小,因而被称为“槐米”。我抬头仰望门外那株形如巨伞的黑槐树,心里满是激动和幸福的感觉,想起来小时候常念叨的童谣,“槐花开,槐花开,槐花开了有钱花;槐米熟,槐米熟,槐米熟了有书读……”任何想说的话,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,快乐的思绪随着缕缕槐花香飘到了我记忆中30多年前的老家。
那时候,山东乡下的农家院落门前屋后都栽种着几株国槐。每到六七月份,淡黄色的槐米纷纷落下,像飘落的金色细雨,随风吹来阵阵清香,令人心旷神怡。
那时的农村,农民赖以换钱的物件除了鸡蛋和应出的工分以外,就是槐米这难得的宝贝了。每当槐米即将盛开之时,走街串巷的小贩和村里供销社就发出了收购槐米的通知。槐米花开,自然是孩子们最高兴的了。一斤晒干的槐米卖出的钱,足够孩子们上学的费用了。有的孩子在屋前屋后、墙头篱笆帮着大人们收拾采摘槐花;有的利索孩子干脆自己爬上树,用竹竿、镰刀采摘枝头槐花。采摘完,大家就忙着张罗地方,挑拣晾晒槐米。那时候,农家孩子往往是一边读书,一边放羊,还要照顾翻晒槐米,每家每户的学生娃都像是一个个小大人,既要完成自己的学习任务,又要兼顾着家庭生产和创收。
国槐,顾名思义国产槐树,是地地道道的土著树,又叫中华槐、土槐。在气候恶劣、风沙肆虐的中国北方,这种树是为数不多的不畏严寒、适应北方干燥少水气候的树种之一。它的生命力非常顽强,在长江南北的城市、乡间和原野,随处可见国槐生长。有一次,我到北京出发,惊讶发现有几条街的两侧竟然栽植着近百年树龄的的老国槐。它们遮天蔽日、伟岸耸立在祖国首都,日日夜夜守护着祖国心脏,堪称老祖宗留下的遗产。国槐全身都是宝,尤其是花和种子都是名贵的中药材。李时珍在《本草纲目》中言:“槐花味苦、色黄、气凉,阳明、厥阴血分药也。故所主之病,多属二经。”《抱朴子》云:“此物至补脑,早服之令人发不白而长生。”《名医别录》又云:“服之令脑满发不白而长生。”可见,国槐是大自然对泱泱中华的馈赠。
采了一地槐米,淌了一身热汗,孩子忙着摘除槐米叶子,满树簇簇累累的槐米变得稀稀落落了。“爸,采的槐米够多了,剩下那些就让它们盛开吧!”孩子说道,我听了心里一颤,这句话似曾相闻,小时候采槐米时母亲也是这么说的。每当采摘差不多的时候,会剩下一些高高挂在枝头上的花簇,母亲总会说:“娃子,这些就够了,剩下的让它开花结果吧。”此情此景,话是人非了。
岁月沧桑,老树仍在,而母亲却已不在了。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待。就像这零落一地的杏儿,迟到了,错过了,就再也没有原来的香甜和斑斓了。想起那首诗,“年年岁岁花相似,岁岁年年人不同。寄言全盛红颜子,应怜半死白头翁。”幼小的孩子又怎能感悟到这里的诗情诗意呢。望着眼前的老槐树,沧桑而伟岸,淳朴而天然,像一条大河浩浩荡荡、滚滚流淌,像一首歌谣魂牵梦绕、泣人心肠,更像一位老人经年累月、无怨无悔地守护着老家。假如我能化身一棵树,我就选择国槐,站立家门国门,四季祈守;假如将国槐比作一个人,那肯定是农村的母亲,无怨无悔、甘于奉献的淳朴女人。
人生一世,草木一秋。爱,有时候就像这槐米,刚开时清香逸人、百般旖旎,转瞬之间,便香消云散,零落成泥碾作尘;情,亦如这撒满地的树叶,阳光之下青葱可怜、绿色醉眼,不经意间,便枯萎飘零,随风而去。树如人,花亦如人,都难以抵御岁月蹉跎、时间长河。饶是如此,家乡的老槐树还是一年一年如期盛开,缀满一树的苍翠嫩黄,让人采摘得遍体凌乱,之后,依旧昂然挺立,默默地等待着归家的游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