编者按:走进中国传统插花非遗传承人乔伯良位于济南市南山区的住所,墙上是意境恬淡的书画作品,地下放着盆花和南瓜,瓶花则是书案小几上的一抹亮色,讲究的是时令,在细微处体现出主人的审美意趣。在这里,乔伯良插花、画画、喝茶、种菜,以花枝为笔,抒胸中逸气,不出方寸空间,便可领略穿越古今的诗意世界。而他的人生,也和插花这项根植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非遗雅技,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□ 本报记者 张好
从历史深处走来的芳香雅艺
“中国传统文化有‘八雅’,即:琴、棋、书、画、诗、酒、花、茶,它们代表着古代文人的生活方式,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浪漫注脚。”提起中国传统插花的历史和发展过程,乔伯良说:“严格来说,中国古代没有专门的插花艺术,因为中华文化是一个浑然一体的综合系统,很难将某一种技艺单独拆分出来。但就广义的插花而言,这门艺术历史悠久,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出现。《诗经·郑风·溱洧》有‘维士与女,伊其相谑,赠之以勺药’的诗句;屈原在《离骚》中写有‘扈江离与辟芷兮,纫秋兰以为佩’。可见,早期的中国插花以簪花、佩花、折枝为主,主要起到装饰的作用。”
隋唐时期,佛教在中国社会生活中地位很高,这时中国传统插花主要是佛前供花,宫廷插花和世俗插花也随之兴起。日本花道奉飞鸟时期的外交家小野妹子为始祖,就是因为其奉当时执政的圣德太子之命远渡中国,学习政治、文化与宗教,并将佛前供花文化带回日本。
“到了宋代,插花成为文人风尚,文人雅士推崇‘师法自然’理念,并将插花与点茶、焚香、挂画称作‘生活四艺’。至此,中国插花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与形式,成为兼顾装饰与修身养性功能的独特艺术。”乔伯良介绍说。
明清时期,插花无论在理论还是技艺方面都已臻于成熟,并出现了不少插花著作。目前中国插花领域普遍认可和流传较广的理论专著——袁宏道撰写的《瓶史》便诞生于此时。
“另一方面,由于插花‘凡材必有意,意必吉祥’,自古以来,很多文学作品中常常出现插花的身影。例如《红楼梦》第三回,林黛玉初入贾府,去贾政和王夫人的住处拜访。黛玉看见,梅花式洋漆小几上,摆着汝窑美人觚,觚内插着时鲜花卉。寥寥几句描写,便把贾家豪门大宅的富贵与雅致之气表现得淋漓尽致。”乔伯良说。
从“教书匠”到“插花人”的艺术人生
“由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特性,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传统插花技艺‘隐身’于文化深处,并不被人们所熟知,直到2008年,中国传统插花被列为非物质文化遗产,才让祖先留下的这份芳香艺术走入公众视野。而我结缘插花,也有一定程度的偶然性。”乔伯良说。
今年75岁的乔伯良是天津人,因为父亲喜欢画画,所以乔伯良自小便深受熏陶,写字画画的兴趣一直没有中断。1970年底,乔伯良退伍后选择了去天津食品二厂工作,后来又被调入工厂的子弟小学,教孩子们绘画和书法,“一干就是29年”。临近47岁,由于厂子效益不好,再加上父亲需要照顾,乔伯良就主动“让贤”,离开了工厂。
但让乔伯良没想到的是,工厂一别,竟将他和插花联系在了一起。离开工厂后,乔伯良在花卉市场干起了卖花的生意,懂得书画的他通过细心观察,发现有些摊位卖的是“插花篮子”,便常去帮忙,一来二去就学会了这项手艺。一次偶然的机会,乔伯良听说北京有个花艺学校要搞插花培训,他便下定决心进京学艺,“当时家里经济条件也不好,我揣着东拼西凑来的5000块钱学费就上了北京。”
这次插花培训让乔伯良收获颇丰:“授课老师有新加坡的,也有澳门的,课程分春夏秋冬四季插花来讲,真正让人大开眼界。”乔伯良说,“我通过培训还了解到,学习中国插花艺术,除了能够用花卉表达情感,发挥其装饰家居、美化生活的作用,还可以从中了解历史和文化,在人文之美的熏陶中提高审美、陶冶情操,进而蒙养我们的工作和生活。”
学成归来的乔伯良受聘为天津插花学校校长,多次参加国家级插花比赛并获奖,而他和山东的缘分,自然也是因为插花,“有段时间,我应山东省插花协会的邀请到济南教学,需要济南天津两地跑。从2004年开始,我就常住济南了,一直从事插花教学。”近年来,乔伯良还受邀赴临沂、枣庄等地讲课,并成立了山东省插花研究会,系统性地进行传统插花研究。
从花开花落到悦己悦心的生命之旅
多年的研究,让乔伯良对于插花艺术有了贯通古今、比较中外的综合认知,并形成了较为完善的理论成果。在他眼里,中国传统插花是以理学思想为哲学基础,具有宗教、宫廷、文人、世俗等多种插花风格和形式的艺术宝库,包含丰富的文化内涵、系统的插花理论、精湛的插花技艺与独特的赏花方式。其中,重赏玩、重意趣是中国传统插花独有的审美观照,也是中国意境和中式审美的充分展现。
“插花艺术是自然美加人文美,而对中国传统插花而言,顶要紧的是四句话:如花在野、如花在季、如花在我、如花在心。”乔伯良说。
所谓“如花在野”,是指中国传统插花的审美追求。中国人讲究“虽由人作,宛若天成”,既然插花素材来自于自然,那么创作出的作品也要有自然生长之气,作品的名字、状态、意境,都要以尊重自然、敬畏自然为前提,展示的是生命与环境和谐共生的天地。同时,中外插花艺术在器皿上也有不同,外国常以瓶为器,用花泥固定,与“自然”关系不大;中国传统插花则讲究从野外或民间生活中取器,例如盘子、篮子、竹筒、缸、碗等,没有专门的器皿,在固定时,一般采用木板和铁钉,辅以石头和枝条,自然性十足。
所谓“如花在季”,是指中国传统插花与四季、节气息息相关,什么季节开什么花,就用什么花;创作时,作品主题与二十四节气形成对应、相得益彰。“例如‘夏插荷花秋插菊,冬天不能少腊梅’,将插花与中国传统文化中标志性的二十四节气结合在一起,这是中国人独有的浪漫,也是其‘天地观’的体现。”乔伯良说。
“中国传统艺术的一个重要特色就是没有清晰的边缘,我们要用对花的感觉和对文化的领悟来插花,这就是‘如花在我’。”乔伯良主张中国传统插花“去程式化”,没有条条框框,一切以创作者的心境为蓝本,创作出的作品要有个人风格:“心中有壮阔山河,手中的插花便能呈现出‘长河落日圆’的意境;心中有清幽景致,则可成就一盆‘杨柳岸晓风残月’。”
古人赏花讲究茶赏、香赏、音赏,即插完花后,沏一杯茶,点一支香,奏一首古乐,品的是花之美融于环境、走进人心的过程,更是感受花开花落的生命之旅。乔伯良说,“如花在心”是一种对生命的体悟,插好一瓶花后,十几天的花期都可产生美的感受,哪怕只剩下枝条,仍是一件可观可感的完整作品。观赏者在花开花落中感受生命的顽强,亦可产生四季轮转、万物化生的希望。
“尽量不要踩踏地上散落的花枝,可选择轻轻越过。”如今,在插花课堂上的乔伯良,既是充满创造力的艺术家,也是尊重生命的传道者。他希望,中国传统插花这项生发于华夏文明之林,见证着历史、文化、审美风尚变迁,悦人悦己悦心的非遗珍宝,在新时代继续散发芬芳。